圖為梁思禮
梁啟超九個子女,各個菁秀,其中三個成了院士。梁思禮被叫做“老白鼻”,這是父親梁啟超對他的昵稱。風趣的父親將英語Baby(寶貝)一詞漢化,變成屬于梁思禮特有的甜蜜。也正是這個“老白鼻”,后來成為我國航天質量可靠性工程學的開創者和學術帶頭人之一。
回憶中的1949年,吹去歷史煙塵,露出一絹恒久的畫面,鐫在如今91歲的梁思禮的心頭。
1949年9月的一天,“克利夫蘭總統號”輪船一如往常,駛出舊金山港,船上的梁思禮,剛從辛辛那提大學獲得自動控制專業博士學位。和船上同樣學成歸國的20多位留學生一樣,游子心念,歸心似箭,千里之遙,快馬一鞭。
天津的碼頭上,闊別八年、白發蒼蒼、眼角噙淚的老母親迎接自己,正如飽受苦難的祖國張開雙臂歡迎海外游子的歸來。
幾個月后,著名航天技術專家、“兩彈一星”元勛王希季乘坐“克利夫蘭總統號”回國。6年后,錢學森回國,乘坐的也是這艘船。有人說,“克利夫蘭總統號”為中國的“馴火史”帶來了最初的火種。
火箭如噴著火舌的莽獸巨龍,梁思禮這些第一代中國“馴火人”就要為這頭巨獸套上籠頭,綁上馬鞍,駕著它從戰爭的廢墟馳向航天的大門。
愛國的“胎記”
一雙大眼,鵝鑾式的寬闊前額,一張典型的“梁家嘴”,舉手投足間處處是父親梁啟超的影子。“像,太像了”,曾經在南開中學聽過梁啟超演講的周恩來總理第一次見到梁思禮時,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。
梁啟超的遺傳,一個留在了臉上,一個種在了心里。
有人曾經問梁思禮,你從你父親那里繼承下來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?他回答說:“愛國。”
“愛國救國”幾乎是梁家九子女的胎記。天津市河北區民族路46號,有一幢白色的意式建筑,這里就是飲冰室,梁啟超伏案奮筆之所。他在這里寫的“人必真有愛國心,然后方可用大事”,指引了梁家九子女未來的路?;貞浿?,梁思禮瞇起了眼睛:“父親對我的直接影響較少,幾個哥哥姐姐都受過父親言傳身教,國學功底屬我最弱,但‘愛國’這一課,我不曾落下半節。”
1941年,梁思禮赴美國深造。為了省錢,他曾裹著大衣在零下40度的儲物室挨了一夜,險些凍死,也曾在罐頭廠靠著冷凍豌豆過了一個暑假。盡管條件艱苦,但仍沒有磨滅他心中“工業救國”之夢。為了能夠轉入“工程師搖籃”的普渡大學電機工程系,他放棄了嘉爾頓學院的優厚的獎學金,改領每月微薄的盟國津貼。1949年夏天,他拿到自動控制專業博士學位,著名無線電公司RAC向他伸出了橄欖枝,但“千金馬、五花裘”無法稀釋他的赤子熱血,他選擇了回國。
此時,他的同窗兼好友林樺,與他分道揚鑣,留在美國。曾經朝夕相處的兩人,人生的境遇由此畫出了兩條完全不同的拋物線。
幾十年后,林樺成了波音宇航公司的首席科學家,梁思禮成了航天部的總工程師。林樺住在西雅圖一個小島上的高級別墅,梁思禮住在普通的單元房里,工資只有他的百分之一。
有人問他對此有什么想法,梁思禮的回答是:“他干的導彈是瞄準中國的,我干的導彈是保衛祖國的。”
1964年10月16日,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以后,美國人嘲笑“中國只有子彈,沒有槍”,認為中國沒有運載工具,不承認中國是核大國。中央專委決定改進中近程導彈,進行“兩彈結合”的熱實驗,梁思禮負責控制系統設計。
正當梁思禮埋頭實驗時,“破四舊”運動波及到梁家。在特殊年代,“梁啟超之子”帶給梁思禮的不是榮耀和尊重,而是數不清的磨難。
在“三反”、“五反”運動中,母親賣掉家中老宅攢下的積蓄,成了梁思禮被揭發有經濟問題的“證據”。一邊唱著“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,從今走向繁榮富強”,一邊卻被剃光了頭發,坐在鋪蓋卷上,絕望地等待著去坐牢,梁思禮心里五味雜陳。然而,弄人的造化似乎不愿輕易放過他。1968年,母親去世,梁思禮要去奔喪,卻被要求“劃清界限”;1974年,本該在運載火箭上大展拳腳的他,被下放到河南做了豬倌……
有人為他的遭遇鳴不平:“如果你不是1949年回國,而是1979年回國,或許就能躲過這些災難和痛苦。”
他引用了哥哥梁思成的一句話作答:“我的祖國正在苦難中,我不能離開她,哪怕僅僅是暫時的。”
梁思禮和所有的中國“馴火人”一樣,站在歷史耀眼處的暗面。近處,找不到他們的名字,設計圖紙上沒有他們的名字,他們是戈壁灘上被漫天風沙遮蔽著的群像背影,他們的名字被封印在打著“絕密”標簽的文件袋里。遠處,他們的名字,被一筆一筆刻在歷史坐標上。